一个男人死了

life

一个男人生老病死,其他人的生活还忙着继续。

外公前几个月查出肺癌晚期,谁却也不敢告诉他——外公的母亲便是肺癌去世的,他知道这是绝症。我们骗他是小病,住院吃药调理。那时我去医院看过他,眼窝凹陷,瘦弱,疲惫,看到我来了,他咧开嘴笑,我也笑,但我不记得那是什么心情的笑了。隔壁病床的家属正在和医生开心的聊着接病人回家过年的事项,听医生的话似乎是小病,我很羡慕,不久便得知,隔壁病床也一样是癌症晚期。癌症病人身体已经很难撑住了,能撑住他们精神的只有撒谎,至于对错?去他妈的。离开医院前我留给外公一百块钱,告诉他孙儿已经能工作挣钱了,毛毛(我们那边对小孩的称呼)已经长大了,他还是笑。

大学英语六级考试前一天,我接到母亲电话。她在那头说的很小声:成,你外公身体不太乐观,你有空回来看下吧。我攥着准考证,心情虽不平静,但总究没有天塌般的波澜起伏。我对外公说不上熟悉,只知他是个言语不多的勤劳农民,于是绞尽脑汁也只能回想起他喊“吃饭了!”和“多吃菜!”的声音了。

不考也罢,当即买了第二天早上的票,回家吧。

到家的时候外婆正在努力的把粥往外公嘴里送。外婆告诉我,他今天只吃了两勺半,算起来已经三天不能好好吃饭了。吃完几口粥,我想陪他说说话,就指着头顶鸟窝问他:那是什么?他答道,那是雀子,正在孵小雀子呢(*其实是燕子,雀子是农村对小型鸟类的总称)。接着便是剧烈的咳嗽,这哪里还敢让他多说话,外婆准备扶外公回床上休息,我也起身搀扶着他,只感觉像是搀扶着一具骨头。床边是各种止疼片,靶向药物的作用已经用尽,现在能让外公轻松的只有睡着了。外婆家没地方住这么多人,晚上大家前前后后也都回了自己家。

似乎是耶和华掐准了时间,第二天早上便传来消息,外公走了。我赶到时,他被白布包裹着,我没哭,只是静静的站着。外婆的哭声混合着音量调到最大的基督音乐,像是在向全村昭示一个生命的消逝。

亲戚们便陆陆续续来了,带来了各式各样的葬礼物件。那灵匾上的名字本不知是谁,有人拿笔在纸上写上他的名字,我们用胶带贴上去,便成了他的灵匾。不一会儿,乐队也到了。

每来一个亲友就听到一顿猛哭声,敲锣打鼓混杂着真真假假的拗哭声,好不热闹。过了一会儿外婆开始责怪自己,说外公直到最后还以为自己没什么大病,嚷嚷着要去医院再看看,外婆熬不住,就告诉了他实情——不出两天,人就没了。大部分人意识到自己将死之时,精神崩溃是极快的。大家赶忙安慰外婆,接着便开始谈论我们这一辈,话题从死亡转移到年青人之上,已没有那么凝重了。接着便各回各家,准备出殡等其他葬礼仪式,长辈们知道我还要上课,叫我先回学校了。

过了些时日,母亲把外婆接到家里住了一段时间,待情绪安定下来之后,一切归于平静。

一个男人生老病死,其他人的生活还忙着继续。